第一三零二章 大计(二合一)
在群臣疑惑的目光之中,慕容垂穿着登基时的隆重袍服登上宝座。这套装束只在登基之时穿过,这之后便束之高阁从未穿过。数年过去了,衣袍宽大,都显得有些不合身了。
接受群臣朝拜之后,慕容垂缓缓开口了。
“诸位,今日朕有一件重大之事要同诸位商议。朕登极已有十年了吧。建兴元年朕在邺城登基复国,今年已经是建兴十年了。时光如梭,快如白驹过隙,一眨眼便是十年了。岁月匆匆催人老,朕也是古稀之年了,垂老不堪,发秃齿危,何等不堪也。”
闻听此言,下方臣子纷纷道:“陛下不要这么说,陛下壮硕如牛,康健如少年,必将万年不老,长命齐天。”
慕容垂摆手呵呵笑道:“不服老不行,人寿有限,此乃天理。哪有人万年不老的。不过我大燕的社稷并不会因为朕的衰老而衰败,大燕基业万年不老倒是真的。想当年诸位同朕一起经历甘苦,建立大业。我大燕得以复国,历经多少磨难。那真是一段峥嵘岁月,令人怀念又唏嘘。当初朕取年号建兴,便是希望我大燕复国而建,从此兴盛。十年了,这年号也该改一改了。建兴之年已过,要谋后续。诸位觉得改个什么年号好?”
群臣闻言恍然,原来陛下隆重登朝,宣布大事,便是为了改个年号。这倒也算不得什么特别大的事情。年号更始,乃是常事。建兴年号用了十年,换一换也是可以的。
当下众人七嘴八舌的提议,最后慕容垂拍板,选了一个叫‘永康’的年号。提议者说,永康之意一语双关,一则祝愿陛下永远康健,二则祝愿大燕国祚永康,万年久长。
众人都觉得不错,于是拟定圣旨,昭告天下,更改年号为‘永康’。
计议已定,慕容垂沉声道:“年号改了是第一件大事,这第二件大事,还需要商量。诸位,过去这半年来,我大燕经历了艰难时刻。伐魏之败,实乃出乎朕的意料之外。参合坡之败,我十万大军皆墨于此,这对我大燕是一个沉重的打击。这数月以来,朕没有谈论此事,不是朕不知此事的影响,而是朕需要时间细细的思量对策。朕知道,你们心里都很焦灼,也很慌乱。朕理解你们。”
站在一旁的慕容宝闻言面色发白,低下了头。群臣的目光投向了自己,如果那是一支支箭,自己身上怕是已经插满了箭支了。
慕容垂咳嗽一声道:“朕知道,你们都认为此次兵败是太子领军作战不力。太子自己也上万言书请罪,承认所有的罪责。但是,朕不这么认为。朕认为,此番伐魏失利,责不在太子。太子固然有过错,但不能全部归咎于他。此次败责,主要的责任在朕。朕从一开始便低估了拓跋氏的实力和战力。故而,没能倾尽全力,只派十几万兵马,难以攻灭之。兵败之因有很多,朕认为根本的错误便在于此。太子没有推诿责任,可见他勇于担当之心。实则,他是替朕承担罪责罢了。”
群臣尽皆嗡然。慕容垂将责任揽在他身上,这是明显的替慕容宝当挡箭牌。他这么一说,谁还能再说是太子的责任?陛下一生以不败自傲,此番能够揽责承认是决策失败,判断失误,那可绝不寻常。联系到今日陛下所言所为,无不为太子开脱,众人自然都明白慕容垂的维护之意了。
慕容麟咬着牙心中恨恨。他知道,慕容宝的地位是再也难以撼动了。
“当初发兵之时,高湖曾提醒朕不可以太子领军,朕没有听他的。如今看来,是朕糊涂。太子理政治国是有能力的,但领军打仗确实是他的短处。朕用人不当,自然也是朕没考虑周全之过。在兵马调度上,朕没有给他最精锐的兵马。龙城精骑并未出征,那可是在草原上作战最强力的兵马,这也是朕的过失。总之,朕担大责,太子次责,领军之将各有责任。”慕容垂继续道。
慕容宝跪地磕头,颤声道:“父皇揽责,儿臣愧不可当。儿臣岂敢让父皇为我开脱。父皇一世英名,百战不败,是儿臣让父皇蒙羞了。”
慕容垂沉声道:“太子,朕说的很清楚的,非你之过,你何必自责。什么百战不败?朕早已败过了。攻徐州朕就已经败在李徽之手了,那些虚名,朕也早就不在意了。起来,再有此举,朕必罚你。”
慕容宝忙爬起身来,站到一旁。
慕容垂哼了一声,看向众人道:“诸卿,虽则伐魏失败,但是朕从不认为伐魏的决定是错误的。拓跋珪野心勃勃,对我大燕不敬,且有觊觎之心。若不攻灭之,则后患无穷。此次伐魏失败,更令其气焰嚣张,对我大燕更无敬畏之心。故而,朕要和诸位商议的第二件大事便是:朕要亲自领军,讨伐拓跋珪。一则报前番失败之仇,二则也为我大燕社稷着想。拓跋珪不灭,我大燕永无宁日。诸位以为如何?”
闻听此言,群臣一片哗然。
范阳王慕容德第一个站出来道:“陛下,当此新败之时,国力衰空,军心不稳,民意沸然。陛下当休养生息,不宜再动刀兵。如今群敌环伺,当以自持,而非激进为宜啊。陛下万望三思。”
慕容垂沉声道:“玄明,越是如此,越需要击败拓跋珪以振国威。我们是为何要征伐拓跋珪的?便是因为拓跋珪夺我进贡的马匹粮草,羞辱我大燕。若我们不加以惩戒的话,岂非人人都可欺我。至于你说,担心周边别国乘机伐我,大可不必。姚兴没有这个胆量和实力,和苻登交战多年,他如今实力损耗严重。况河西之地还有劲敌,他绝不会贸然攻我,只会坐山观虎斗,等待机会。至于东南徐州李徽,和我们有和议。李徽是个守信之人,他不会趁此机会攻我。况且,晋国内部纷乱,据闻桓温之子兵临京城,徐州兵马进驻江淮,他们自顾不暇,怎会对我动手。对我们最有威胁的便是拓跋珪。若不攻灭之,我大燕难有宁日。”
慕容德一时无言,不知道怎么反驳才好。
“陛下,如今国库空虚,民生凋敝。陛下又要兴兵,兵马何来?钱粮何来?”一名大臣大声道。
慕容垂冷笑道:“此番情形,比之当年朕回到关东之事还难么?那是我们一无所有,尚且不怕,何况今日?朕已命慕容隆从龙城领兵马钱粮前来。龙城子弟选拔出的三干龙城精骑已然成军,加上此间兵马,范阳王兵马,可有十万精锐。朕亲自领军,拓跋珪小儿绝料不到我们会再此进攻。魏国去冬牲口冻死数十万,正是难以喘息之际。此刻正是好机会,难道要等到他缓过这口气来再攻么?比的便是谁能够顶得住。”
“陛下说的都有道理,但是,臣弟觉得还是不可。请陛下三思而行。”慕容德沉声道。
慕容垂微笑道:“玄明,你一向遵从我的想法,怎地现在却要阻挠我。”
慕容德道:“王不可怒而兴兵,陛下要深思熟虑才可。”
慕容垂沉声道:“朕就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。朕不是怒而兴兵,而是为大燕的社稷着想。拓跋氏不除,我大燕面临的威胁太大。趁着朕还能行动,朕必须解决此事。倘若朕不在了,所有人都不会对我大燕有敬畏之心。到那时,四面来敌,你们谁人能当?”
慕容德不说话了,他也听明白了。慕容垂是要在有生之年,为大燕创造一个安稳的外部环境。确实如他所言,他若死了,大燕便没有了威慑力。今日大燕能够在强敌环伺之中立足,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慕容垂的威名。内部还能够团结,也是因为陛下的声望高隆。有一天慕容垂没了,内外必然大乱。他要趁此刻扫清那些隐患,为大燕创造一个良好的发展环境。
说白了,他知道慕容宝的能力不足以稳定国家,不能够震慑外敌。所以他要为慕容宝做些什么,最大限度的为他扫清那些难以解决的障碍。拓跋珪显然便是最为急迫的那个。
“虽则如此,陛下怎可亲征?我大燕难道无人么?太子赵王都可领军,何须陛下亲征?”太原王慕容楷道。
慕容楷因为当年脚受伤,鲜少领军作战。近年来脚部伤势恶化,已经行走艰难,所以在朝中任尚书左仆射,进位司空,处理政务。
慕容麟闻言大声道:“太原王所言极是,父皇,儿臣愿意领军伐魏。”
慕容垂看了他一眼,沉声道:“你不适合。”
慕容麟大受打击,大声道:“儿臣可立军令状。”
慕容垂道:“朕说了,你不适合。你可跟随朕领军前往,但你不能独自领军。太子更不可以,朕领军出征之后,朝中政务需要太子主持。”
慕容德道:“陛下,臣弟愿领军。”
慕容垂呵呵笑道:“玄明,你比朕小不了几岁,你可以去,朕去不得?朕虽已古稀,但朕的心可不老。曹操说得好,老骥伏枥,志在干里,烈士暮年,壮心不已。朕虽然老了,但却不服老。朕倒要看看拓跋珪那小儿,能有多大的本事。”
“陛下,还是三思而行吧。”
“陛下不可亲自出征。陛下当保重身体才是。餐风饮露,征战疲惫,陛下何必受此煎熬。”
“陛下乃我大燕之主,当守中山坐镇,以定民心。不可轻率领军出征,要为国家社稷所想……”
“……”
众人七嘴八舌的劝阻道。
慕容垂摆手道:“诸位,朕意已决,不必多言了。此事就这么决定了。即日起,太子辅助理政,诸位全力扶持。朕集结兵马,准备出征事宜,择日出征。”
……
夜幕低垂,中山皇宫以东东明湖畔,一座湖畔大宅耸立。
西侧内宅院子正房之中,炭火温暖。慕容珠坐在小几旁托着腮看着灯火,眉头紧皱,看着灯火沉思。
外边传来说话声,慕容珠看向屋外,廊下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出现在灯光下。
“妹妹,还没睡啊。我给你将泰儿送回来了。”慕容楷一瘸一拐的走进屋子,一屁股坐在椅子上。
李泰冲到慕容珠身旁叫了一声娘,便专心摆弄手中亮闪闪的一柄匕首。
“泰儿,你拿着这东西作甚?快放下,当心割了手。”慕容珠叫道。
李泰满不在乎的晃动着匕首道:“娘,这是舅父送给我的礼物呢。很是锋利,我给你演示演示。”
说罢,李泰从头上揪下一根头发,往空中一丢,然后挥动匕首斩了下去。那头发在空中被斩为两截。
“娘,怎么样?这可是一把好匕首呢。舅父说,这叫吹毛立断,天下很少有的锋利匕首呢。”李泰得意洋洋的道。
慕容珠沉下脸来,伸出手道:“交出来,天天玩这些东西,多危险?今日一天你都没读书认字,我看你回徐州之后怎么跟先生交代。”
李泰哭丧着脸,本不想交出去,却见阿珠的脸色不善,不忍让母亲不开心,于是将匕首入鞘,舍不得的递到慕容珠手上。
“来人,带他去洗漱,早些歇息。明日一早起来读书。”阿珠叫道。
一名婢女上前来,李泰无奈的被她牵着手走了。
屋子里只剩下兄妹二人坐着,阿珠将匕首挪到慕容楷面前道:“哥哥拿走,小孩子怎可玩这些东西。”
慕容楷笑了笑道:“这有什么?我小时候比他还小的时候便佩刀骑马了。我五岁时,阿爷便命我跟他出去打猎了。明日我带泰儿去打猎。西山上松鸡野兔泛滥,陛下很久没有出去打猎了,都长肥了。”
慕容珠淡淡道:“哥哥还是自己去的好,泰儿明日要读书写字。”
慕容楷笑道:“学什么读书习字?这样的世道,便要学骑射兵马,否则将来何以自保?”
慕容珠道:“不劳哥哥操心,他爹爹会保护好他的。哥哥莫忘了,他姓李,不姓慕容。”
慕容楷笑道:“姓李又怎样?还不是我慕容家一半的血脉?妹妹这话,莫不是见外?泰儿是个好苗子,养在南方,终究是一根嫩芽。在燕国,会成为参天大树。跟着我,将来必有出息。”
慕容珠挑眉大声道:“我再提醒哥哥一次,他的爹爹是李徽。他还活着,可不是孤儿。我的夫君还活着,我可不是寡妇。犯不着要托庇在燕国。泰儿将来是什么人,那是我们的事情,不关你的事。”
慕容楷笑容收敛,神情愠怒。过了一会,他脸色柔和了下来,叹了口气。
“妹妹,你不就是怪我不放你们回去么?这里是你的家,你是我的妹妹。爹爹娘不在了,道坤也去了,天下只有你我兄妹是同胞血脉,我还能害你吗?陛下待你多好?来了不久就封你为南定公主。泰儿也封了爵位。上上下下对你们母子都很好。你为何总是想着要回徐州?不是说了,春暖花开之时,自然让你们母子回徐州,这也是为你们着想。这么冷的天气,又很混乱的局面,忍耐一时便是。”慕容楷柔声道。
慕容珠冷笑道:“休说这些话骗我,你当我不知么?你们压根就是想扣留我们母子为人质。好要挟我夫君为你们所用。”
慕容楷皱眉道:“妹妹,你这说的是什么话?不要胡说。”
慕容珠道:“我跟随夫君多年,也见识了许多事情,当然明白。我且问你,徐州派使臣前来,你为何拦着使臣连中山城都没让他们进,便打发他回去了?徐州使臣是来接我们母子的,你们这么做是何意?”
慕容楷笑道:“妹妹,你多虑了。不让徐州使臣进中山,是因为我大燕最近出了这么多事。你也看到了,伐魏大败,辽西王战死,道坤也战死了,十余万将士全军覆没。叔皇一直病体未愈,我大燕上下人心惶惶,不得安稳。这种情形之下,怎能接待外来使者?岂不是叫他们知道我大燕的情形?引发不必要的麻烦?徐州来的不是使臣,是刺探情报之人。我们打发使者回去,是为了大燕的安全。”
阿珠皱眉道:“哼,都是借口。徐州和大燕有契约,怎会刺探你们的情报?夫君曾说过,他不会主动进攻燕国,除非你们不仁,他才不义。便是看在我的身份上,夫君也不会那么做。你们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”
慕容楷冷笑道:“妹妹,你懂什么?天下纷乱,群雄并起。你夫君是个善类么?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当皇帝呢。他会为了你而放弃逐鹿天下的大业?妹妹,你可莫糊涂,真正待你好的,还是自家人。李徽倘若真的要来接你们母子回徐州,他怎么自己不来?几个月时间,也没见他写封信来。你还不明白么?”
阿珠斥道:“怕只怕他写了信来,也被你们截了。哥哥,我今日把话说清楚,你休想以我母子要挟他人,你这么做是不义之举。我明日便去见陛下,请他允许我们回徐州,你若阻挠,便是别有用心。你倘若是我的哥哥,真心为了我好,便让我们母子回徐州去。”
慕容楷冷声道:“你求了陛下也没有用,你们眼下走不了。我说的,你们不能走。没有我的许可,谁也出不了这中山城。”
阿珠脸上愤怒的通红,叫道:“哥哥,你怎可如此。倘若你真的当我是你妹妹,怎能羁押我们,控制我们,教我们一家不得团聚?你怎可如此?”
慕容楷站起身来,怒道:“妹妹,你又如何?你是我慕容氏女子,我燕国情形如此,你竟不肯助力么?之前李徽便百般欺我燕国,你不发一言那也罢了。眼下我大燕风雨飘摇,你也根本不在乎。无论如何,你也是我鲜卑女子,阿爷在天之灵会责怪你的。你当助力我大燕才是。让你向李徽写信求助,让他供应粮草火器而已,你都不肯。你既无情,何责我无义?我实话跟你说了吧,李泰是李徽的儿子,你怎么样都行,李泰是走不了的。除非李徽同意我们的条件,否则他永远别想回徐州。”
阿珠厉声斥道:“无耻之极,利用自己的外甥为人质,天理何容?人性何在?”
慕容楷冷声道:“随便你如何说。我大燕存亡之际,所有的手段都必须用上,哪怕是牺牲我们自己。妹妹,这也是测试李徽待你如何的试金石。你瞧着吧,他若心中有你,自会答应。他若根本不在乎,恰恰说明他才是无情无义之人。”
阿珠怒斥道:“我宁愿他是无情无义之人,也不教你们得逞。”
慕容楷冷笑道:“很好,那泰儿便留在这里长大。他还小,过得几年,他便会忘了徐州之事。到时候我将他培养成领军大将,将来领军攻徐州,和他爹爹战场相见。哈哈哈,那岂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么?妹妹,你可干万别逼我这样。”
慕容楷说罢拂袖而走,一瘸一拐的出了门。阿珠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,一时急怒攻心,趴在桌上呜呜哭泣起来。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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